轩辕云初

山中何所有,岭上多白云。
只可自怡悦,不堪持赠君。

© 轩辕云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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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不是见异思迁的毛漏?孩子气十足的西伊?循规蹈矩的马地龙?我们难道没有戴勒玛尔,装模作样,貌若无人,永久是“一只手放在心上,左脚向前,眼睛向天,他的镀金桂冠套在他的风帽上,用力往他的视线放进许多诗意,来勾引贵夫人们”。小报回头捧成了救国明星。我们难道没有罗染巴,成天到晚,酒馆一坐,借酒浇愁,满腹牢骚,问急了,便是他的“莱茵河”的口号。我们难道没有白勒南,开口艺术,闭口势利,一幅画三分不像人,七分活像鬼,高唱艺术革命,向临时政府请愿,成立一个类似交易所的艺术公会。我们难道没有余扫乃,浪子文人,专办短命的蚊子小报。我们难道没有法提腊斯女士,打起妇女参政的旗帜,捧无聊的戏子,而且睚眦必报,不愧一个妇女先进。像那摇身三变的老政客老奸巨猾的党布罗斯,我们难道没有看够!革命的前一日还是保皇党,后一日连腮帮子都挂满了主义。和他相反,和他一样善变,我们难道没有看够比比皆是的赛耐喀,你可以骂他狼心狗肺,你可以夸他铁面无私,一朝人民嫌他独裁,踢他下台,他会成为皇室走狗,刺死大好人杜萨笛耶,唯一可以称为英雄的老百姓。

隔着万头攒动的人海,是贫贱与富贵两岸,虽说波浪滔天,人从卑微到发迹辟了两条航线,一个是金钱,一个是政治。承继遗产的毛漏,勿须株守乡间,勿须苦学博名,他可以回到都市,称心如意,为所欲为,黄金一直铺平党布罗斯的高石阶,笑脸和毛漏相迎。他有幸运不劳而获。这正是他和穷朋友分手的因由。他满足,他自足,革命对于他只是一首好听的短歌,然而对于别人,唯有政治斗争,唯有革命,才能补足命运的亏欠。是什么堵住了他们上进的道路,是谁这样霸道,这样残酷?

“他们彼此同情。先不说他们对于政府的增恨达到一种不容讨论的教义的高度。”

他们不能不革命,这是他们唯一自救以救人的道路。我们看到赛耐略,一个工头的儿子,戴楼芮耶,一个衙役的儿子,另外杜萨笛耶,一个无家可归的私生子,然而各不相同。毛漏承继了一笔产业,杜萨笛耶道喜,赛耐喀认为堕落,戴楼芮耶居为奇货,后两位有若干地方相同,嫉妒是其中之一。他们需要统治,同样失之于刻。得到我们敬爱的,只有一个,就是心地单纯、见义勇为的学徒,傻小子杜萨笛耶。他没有学问,尊重学问;他要革命,不是由于野心,由于欲望,是因为法国袖手旁观,不援助弱小民族。他知道感激,赛耐喀一流革命家缺乏的美德。毛漏的朋友当中,不打他的算盘的,只有这么一个人。他愿人人成功,从不居功。他属于《双城记》里的贾尔通(Sidney Carton)一类的英雄,死于他的所爱,不是一个有夫之妇,而是整个被压追阶级。他不投机,别人爬上去再跌下来,再爬上去,他永远只是自己。他盼望革命,他支持革命,革命来了,停也不停变了质,又去了,他得到的只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梦想。赛耐喀变节了,戴楼芮耶变节了,这头脑简单的可爱的穷孩子陷入绝望,然而始终如一:

“……长此以往,我会发疯的。我倒情愿人家杀了我。”

他终于叫一个警官、他旧日的同志赛耐喀,杀了,直到死,他喊着:

“共和国万岁!”



——李健吾 《情感教育》译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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