轩辕云初

山中何所有,岭上多白云。
只可自怡悦,不堪持赠君。

© 轩辕云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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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莎贝拉


(或“紫苏花盆”)

——取自薄伽丘的故事——


1

美丽的伊莎贝尔!真纯的伊莎贝尔!

罗伦左,一个朝拜爱神的年轻人!

他们怎能并住在一所大厦里

而不感到内心的骚扰和苦痛;

他们怎能坐下用餐而不感到

彼此靠近在一起是多么称心;

呵,是的!只要他们在同一屋檐下睡,

必然就梦见另一个人,夜夜落泪。


2

每一清早,他们的爱情增进一步,

每到黄昏,那爱情就更深刻而温馨;

他无论在哪里:室内、田野或园中,

他的眼帘必充满她整个的身影;

而她呢,树木和隐蔽溪水的喧哗

无论怎样清沥,也不及他的声音;

她的琵琶时时把他的名字回荡,

她的刺绣空下一半,也被那名字填上。


3

当房门还没有透露她的身影,

他已经知道是谁的手握着门环;

朝她卧房的窗口,他窥视她的美,

那视力比鹰隼的还更锐利、深远;

他总是在她做晚祷时仰望着她,

因为她的面孔也在仰对着青天;

一整夜他在病恹的相思中耗尽,

只为想听她清早下楼的脚步声音。


4

就这样,整个漫长而忧郁的五月

使恋人的脸苍白了;等到六月初:

“明天,我一定要向我的喜悦俯首,

明天,我要向我的姑娘请求幸福。”——

“呵,罗伦左,我不愿再活过一夜,

假如你的嘴唇还不把爱曲倾诉。”

这便是他们对枕头的低语;唉,可是

他的日子还只是无精打采地消逝;


5

直到伊莎贝拉的孤寂的面颊

在玫瑰该盛开的地方黯然消损,

清癯得像年轻的母亲,当她低唱

各种样的催眠曲,抚慰婴儿的病痛:

“呵,她多么难过!”他想,“尽管我不该,

可是我决意明白宣告我的爱情:

若果容颜透露了她的心事,我要吻干

她的眼泪,至少这会逐开她的忧烦。”


6

在一个美好的清晨,他这样决定了,

他的心整天都在怦怦地跳;

他暗中向心儿祷告,但愿给他力量

使他能表白;但心中炽热的浪潮

窒息了他的声音,推延他的决定——

美丽的伊莎贝拉越是使他骄傲,

在她前面,他也就越腼腆如儿童,

可不是!当爱情又是柔顺,又是沸腾!


7

于是,他又一次睁着眼挨过了

充满相思与折磨的凄凉夜景,

假如说,伊莎贝尔的敏锐的目光

并没有看清他额际的每一表征,

至少她看到,那前额苍白而呆滞,

她立刻红了脸;于是,她充满柔情,

嗫嚅着:“罗伦左!”——才开口便又停顿,

但从她的音容他读出了她的询问。


8


“呵、伊莎贝拉!我不能十分肯定

是否我该把我的悲哀说给你听;

假如你曾有过信心,请相信吧:

我是多么爱你,我的灵魂已临近

它的末日:我不愿以鲁莽的紧握

使你的手难过,也不愿使你的眼睛

因被注视而吃惊;可是呵,我怎能

活过另一夜晚,而不倾诉我的热情!


9

“爱呵:请领我走出冬季的严寒,

姑娘!我要你引我到夏日的地方;

我必须尝一尝在那炎热的气候

开放的花朵,它开放着美好的晨光。”

说完,他先前怯懦的嘴唇变为勇敢,

便和她的嘴唇,像两句诗,把韵押上:

他们陶醉在幸福里,巨大的快乐

滋生着,像六月所抚爱的艳丽花朵。


10

分手时,他们好像走在半空中,

好像是被和风吹开的玫瑰两朵,

这分离只为了更亲密的相聚,

好使彼此内心的芬芳交互融合。

她回到她的卧房,口里唱着小曲,

唱着甜蜜的爱和伤心的情歌;

而他呢,以轻捷的步子登上西山,

向太阳挥手告别,心头充满了喜欢。


11

他们重又秘密地相聚,趁暮色

还没有拉开它的帷幕,露出星星;

他们每天秘密地相聚,趁暮色

还没有拉开它的帷幕,露出星星;

藏在风信子和麝香的花荫里,

躲开了人迹和人们的窃窃议论。

呵,顶好是永远如此,免得让

好事的耳朵喜悦于他们的悲伤。


12

那么,难道他们不快乐?——不可能

只怪过多的眼泪寄予了有情人,

我们对他们付出过多的叹息,

在他们死后又给了过多的怜悯;

我们看到太多的哀情故事,其实

那内容最好以灿烂的金字标明;

除非是这一页故事:隔着波浪

忒修斯的妻子枉然把丈夫盼望。


13

是的,对爱情无需有过多的报酬,

一丝甜蜜就能抵消大量的苦涩;

尽管黛多在密树丛里安息了,

伊莎贝拉忍受了巨大的波折,

尽管罗伦左没有在印度苜蓿花下

安享美梦,这真理依旧颠扑不破:

连小小的蜜蜂,向春日的亭荫求布施,

也知道有毒的花朵才最富于甜汁。


14

这美人和两个哥哥住在一起,

祖先给他们留下了无数财产;

在火炬照耀的矿坑,在喧腾的工厂

多少疲劳的人为他们挥汗;

呵,多少一度佩挂箭筒的腰身

为鞭子抽出了血,在血里软瘫;

多少人整天茫然地站在激流里,

为了把水中金银矿的沙石提取。


15

锡兰的潜水者为他们屏住呼吸,

赤裸着全身走近饥饿的鲸鱼;

他的耳朵为他们涌着血;为他们,

海豹死在冰层上,全身悲惨的

射满了箭;成千的人只为了他们

而煎熬在幽暗无边的困苦里:

他们悠游着岁月,自己还不甚清楚:

他们是在开动绞盘,把人们剥皮割骨。


16

他们何必骄傲?因为有大理石喷泉

比可怜虫的眼泪流得更欢腾?

他们何必骄傲?因为有美丽的橘架

比贫病者的台阶更易于攀登?

他们何必骄傲?可是因为有红格账本

比希腊时代的诗歌更动听?

他们何必骄傲?我们还要高声询问:

在荣誉的名下,他们有什么值得夸矜?


17

但这两个佛罗棱萨商人却自满于

淫侈的虚荣和富豪者的懦弱,

像是圣城的两个吝啬的犹太人,

他们把穷人当奸细一样严防着;

他们是盘旋在船桅间的鹰,是驮不尽

金银与古老谎骗的衣冠的马骡;

会向异乡人的钱袋迅速伸出猫爪,

对西班牙、塔斯干、马来文一律通晓。


18

像这样算账的人们怎会窥察出

伊莎贝拉的温柔乡的秘密?

他们怎会看出罗伦左的眼睛

有什么在分神?让埃及的瘟疫

扑进他们贪婪而狡会的眼吧!

这种守财奴怎会处处看得详细?

但竟然如此,——就像被追赶的野兔,

凡是正经的商人都必左右环顾。


19

哦,才气磅礴的、著名的薄伽丘!

现在,我们需要你慷慨的祝福,

请赐给我们盛开的番石榴香花

和玫瑰一一如此为月光所爱抚;

赐给我们百合吧,它变得更苍白

因为不再听到你的琴声低诉,

请原谅这鲁莽的词句,它拙于

表现这段阴郁而沉默的悲剧。


20

只要受到你原谅,这故事一定会

顺利地开展下去,有条有理;

我虽然拙劣,却没有狂安的意图

想把古代文章化为更美的韵律:

它之所以写作——无论好或坏——

只为了敬仰你,对你的天灵致意;

只为在英文诗中树立你的风格,

好使北国的风中也回荡你的歌。


21


从很多征象,这兄弟俩看出了

罗伦左对妹妹有多深的爱情,

而且妹妹也热爱他,这使他们

彼此谈论起来,感到异常愤恨:

因为他,他们商务中的一名小卒,

竟然享有了自己胞妹的爱情,

而他们正谋划怎样劝诱她接受

一个富豪的贵族,和他的橄榄树!


22

有很多次,他们在嫉恨地商议,

有很多次,他们咬着自己的嘴唇,

终于想出了最可靠的办法

要叫那年轻人为他的罪过抵命;

这两个凶狠的人呵,简直是

用尖刀把圣灵割得碎骨粉身,

因为他们决定,要在幽暗的树林里

杀死罗伦左,并且把他掩埋灭迹。


23

于是,在一个晴和的早晨,正当他

在园中倚着亭台上的栏杆

把身子探进晨曦里,他们便走过

露水凝聚的草地,来到他面前:

“罗伦左呵,你像是正在享受

适意的恬静,我们很不愿扰乱

你平静的思绪,可是,假如你高兴,

骑上你的马吧,趁天空还这么冷。


24

今天,我们想,不,这一刻我们要

骑马向阿本奈山地走三英里远;

请你下来吧,趁炎热的太阳

还没有把野玫瑰的露珠数完。”

罗伦左,像他经常一样的儒雅,

躬一躬身,听从了这蛇蜴的呜咽,

便赶忙走去了,为的是装备停当:

扎上皮带、马刺,穿好猎人的服装。


25

而当他向庭院走近的时候,

每走到第三步,便停下来留意

是否能听见他的姑娘的晨歌,

或听见她轻柔的脚步的低语;

于是,正当他在热情中流连,

他听到嘹亮的笑声来自空际:

他抬起头来,看见她光辉的容颜

在窗格里微笑,秀丽好似天仙。


26

“伊莎贝尔,我的爱!”他说,“我多苦,

害怕来不及对你道一声早安:

唉!连这三小时的分别的悲伤

我都无法抑制住,假如我竟然

失去你怎么办?可是,我们将会

从爱情的幽暗得到爱情的白天。

再见吧!我就回来。”“再见吧!”她说;——

当他走去时,她快乐地唱着歌。


27

于是,兄弟俩和他们谋杀的人

骑马走出佛罗棱萨,到阿诺河;

到那河边,河水流过狭窄的山谷,

以欢跃的芦苇把自己摇摆着,

而鲫鱼逆着水滩前行。两兄弟

在涉过河时,脸上都苍白失色,

罗伦左却满面是爱情的红润。

他们过了河,来到幽静的树林。


28

罗伦左就在那儿被杀害和掩埋,

就在那林中,结束了他无比的爱情;

噢,当一个灵魂这样脱出躯壳,

它在孤寂中绞痛——不能宁静

一如犯了这种罪恶的恶狗们:

他们把自己的剑在河里洗净,

就策马回家,马刺被踢得歪扭,

每人由于当了杀人犯而更富有。


29

他们告诉妹妹,罗伦左如何

由于商务的急切需要和紧迫,

而他们又没有别人可信靠,

便派了他匆匆搭船去往外国。

可怜的姑娘!披上你寡妇的哀服吧,

快逃开“希望”的该诅咒的枷锁;

今天你看不见他,明天也不能,

再过一天你还得满心是悲痛。


30

她独自为了不再有的欢乐

而哭泣,直痛哭到夜色降临:

而那时,唉!痛苦代替了热恋,

她独自一个人冥想着欢情:

在幽暗中,她仿佛看见他的影子,

她对寂静轻轻地发出悲吟;

接着把美丽的两臂向空中举起,

在卧榻上喃喃着:“哪里?哦,哪里?”


31

但“自私”——“爱情”的堂弟——并不能

在她专一的胸中永远点着火焰;

她原为期待黄金的一刻而焦躁,

急切不安地挨过孤寂的时间——

但没有许久——她心上就来了

较高贵的情思,更丰富的欲念;

来了悲剧:那是不能抑制的真情,

是对她的恋人突然远行的悲痛。


32

在仲秋的一些日子,每逢黄昏,

从远方就飘来了冬的呼吸,

它逐渐给病恹的西天剥夺了

金黄的色彩,并且奏出死之曲

在灌木丛间,在簌簌的叶子上;

它要使一切凋落,然后才敢于

离开它北方的岩洞。就这样,

伊莎贝尔的美色逐渐萎谢、无光,


33

因为罗伦左不曾回来。常常地

她问她的哥哥(她的一双眼

因为矜持而无光),是什么鬼地方

把他拘留这么久?为了使她心安,

他们回回编个谎。他们的罪恶

像新诺谷中的烟在心中回旋;

呵,每一夜,他们都在梦里悲鸣,

看见妹妹似乎裹在白色的尸衣中。


34

而她呀,也许到死都茫然无知,

要不是有一个最难测的东西:

它像是偶然饮下的强心的药

使病危的人可以多一刻喘息,

不致立刻僵毙;它像是长矛

以残酷的一刺使印度人脱离

云雾中的楼阁,使他重又感到

一团火焰在心中和脑中啮咬。


35

这就是梦景。——在深沉的午夜

和昏睡的幽暗里,罗伦左站在

她的床边,落着泪:林中的坟墓

把他的发间一度闪烁的光彩

弄暗了;给他的嘴唇按上了

冰冷的毁灭;使他凄凉的声带

失去柔和的曲调;在他的泥颊上,

又割出一条细渠使眼泪流淌。


36

幽灵开口,发出奇怪的声音,

因为它那可悲的舌头很想要

发出它生前所惯用的口音,

伊莎贝拉细细地听那声调:

它仿佛老僧以麻木的手弹破琴,

不合音符,又似无力而飘摇;

就从那口里,幽灵的歌曲在呜咽,

像是夜风飒飒穿过阴森的荆棘间。


37

幽灵的眼睛虽然悲伤,却仍旧

充满爱情,露水一般地闪亮,

这明光奇异地逐开恐惧的暗影,

使可怜的少女能略带安详,

聆听幽灵讲起那恐怖的时刻——

那傲慢与贪婪、那谋杀的狂妄,——

松林的荫蔽处,一一水草的洼地,

在那儿,他无言地被刺倒下去。


38

他还说,“伊莎贝尔呵,我的爱!

我的头上悬有红色的越橘果,

一块巨大的磨石压在我脚下;

还有山毛榉和高大的栗树,洒落

叶子和果实在我四周;对岸有

羊群的咩叫从我榻上飘过:

去吧,对我头上的野花洒一滴泪,

那将使我在坟墓中得到安慰。


39

“唉,天哪!我如今是个影子了!

我独自在人性的居室外边

徘徊,独自唱着谢主的弥撒,

听生命的音响在我周身回旋;

光泽的蜜蜂日午飞往田野,

多少教堂的钟声在报告时间;

这些声音刺痛我,似熟而又陌生,

而你却是远远的,处于人世中。


40

我记得过去,对一切都有感觉,

哦,我必发疯,如若我不是魂魄;

虽然我丢了人间幸福,那余味

却温暖了我的墓穴,仿佛我

从光明的苍穹有了一位天使

作为妻子;你的苍白使我欢乐;

我渐渐爱上你的美色,我感到

更崇高的爱情在我魂中缭绕。”


41

幽灵呻吟道:“别了!”——接着消隐,

给幽暗的空气留下轻轻骚动;

好像当我们在午夜不能安眠,

想到艰难的经历,无益的苦辛,

我们会把眼睛埋进枕头缝隙,

看见闪烁的幽暗在翻动、沸腾:

悲哀的伊莎贝拉正是感到眼皮痛,

天刚破晓,她忽地坐起,睁开眼睛。


42

“哈哈!”她说,“谁懂得这冷酷的人生?

我曾以为最坏的不过是灾难,

我以为命运只使人快乐或挣扎,

不是活得愉快,就是一命归天;

想不到有罪恶,——有哥哥的血刃!

亲爱的幽灵呵,你教我变为成年:

为了这,我要去看你,吻你的眼,

每早每晚,在天空中向你问安。”


43

在天光大亮时,她已盘算好

怎样可以秘密地到树林里去;

怎样可以找到那珍贵的泥土,

就对它唱一支最近的安眠曲;

怎样使她的暂别不为人知道,

好把她内心的梦景加以证实。

决定以后,她就带了老乳妈一人,

走进那阴森的灵棺似的树林。


44

看呵,她们沿着河边悄悄走去,

她不断地对那老婆婆低语;

在环顾旷野以后,她拿出了

一柄刀。——“是什么烈火在你心里,

我的孩子?——究竞有什么好事

又使你笑起来?”——暮色在凝聚;

她们找到了罗伦左的睡乡:

那儿有磨石,有越橘树在头上。


45

谁不曾徘徊在青青的坟场,

让自己的精灵,像一只小鼹鼠,

穿过黏土的地层,坚硬的沙石,

去窥视脑壳、尸衣、棺中的枯骨?

谁不曾怜悯过那被饥饿的“死亡”

所蚕食的形体,想看它再次恢复

人的心灵?唉!这感觉却不算凄惨,

比不得伊莎贝拉跪在罗伦左之前!


46

她凝视着那一抔新土,仿佛

只一瞥已完全看出它的隐秘;

她清楚地看出来,清楚得像在

明亮的井中认出苍白的肢体;

她完全呆住在这谋杀的场所,

好似百合花扎根在幽谷里:

突然,她拿起小刀往地下掘,

她掘得比守财奴还更心切。


47

她很快就挖出一只脏手套,

那上面有她绣出的紫色幻想,

她吻着它,嘴唇比青石还冰冷,

接着又把它放在她的心胸上,

就在那儿,它冻结了一切能止住

婴儿哭嚎的甘蜜,和她的幻想;

于是她又放手去掘,不稍间断,

只有时把遮面的发撩到后边。


48

老乳妈站在一旁,奇怪地望着:

这凄凉的景象、这墓穴的掘挖,

使她的心深处充满了怜悯;

于是她跪下来,披散一头白发,

用她枯柴的手也尽力帮着

做这可怕的工作;她们直向地下

掘了三点钟,终于把墓穴摸到,

伊莎贝拉既不顿足,也不哭嚎。


49

噫!为什么尽是这阴森的描述?

为什么这支笔把墓门说个不完?

古老的传奇故事是多么文雅!

想想行吟的歌,那单纯的哀怨!

亲爱的读者,还是请你读一读

原来的小说吧,因为,在本篇

它实在讲得不够好:读读原作,

听乐音如何流贯那暗淡的景色。


50

她们的钢刀不及珀耳修斯的剑,

割下的头也不是畸形的魔妖,

而是这样一个人,他死后依然优雅,

有如生时。古代的竖琴曾唱道:

爱情不朽,它是主宰我们的神;

但它也许是化成肉身,而且死了,

伊莎贝拉正是吻着这肉身伤悲。

这正是爱情;呵,死了——却没有退位。


51

她们急急把它秘密地带回家,

于是它成了伊莎贝尔的宝藏:

她用金梳子梳着它散乱的头发,

又在每只眼睛的阴森孔穴旁

把睫毛梳直;她以眼泪(它冰冷得

像石穴的水滴)把泥污的脸庞

洗拭干净:一她一面梳,一面叹息,

整天不是吻着它,就是哭泣。


52

以后她用一方丝巾(它因有

阿拉伯的奇花的露水而香甜,

并且沾有各种神异的花汁,

仿佛刚从那幽冷的脉茎涌现,)

把它包裹了;又找出一个花盆

当做坟墓,就把它放在里面;

于是她铺上泥土,把一株紫苏花

种植下去,用她的泪水不断浇洒。


53

从此,她忘了日月和星辰,

从此,她忘了树梢上的青天,

她忘了流水潺潺的山谷,

也忘了冷峭的秋风飞旋;

她不再知道白天几时消逝,

也看不见晨光升起:只不断

静静地望着她甜蜜的紫苏,

并且把泪水滴滴向它灌注。


54

就这样,由于她的清泪的灌溉,

它繁茂地滋长,青绿而美丽;

它比佛罗棱萨所有的紫苏花

都更芬芳,因为它还从人所怕的

吸取到营养和生命,还从那

掩复着的、迅速腐蚀的头颅里;

所以,这珍宝就从密封的盆中

开出花来,又把嫩叶伸到半空。


55

唉,忧郁!在这儿稍停一会吧!

哦,乐音,乐音,请哀哀地呼吸!

还有回声,回声,请从渺茫的

忘川的岛屿——对我们太息!

悲伤的精灵,抬起头来,微笑吧;

精灵呵,把你们沉重的头抬起,

在这柏树的幽暗中闪一闪亮,

把你们的石墓染上银白的光。


56

到这儿呻吟呵,所有的哀辞,

请你们离开悲剧女神的喉咙

从青铜的竖琴上悒郁而行,

把琴弦点化为神秘的乐声;

请对轻风悲哀而低回地唱,

因为呵,真纯的伊莎贝尔已不能

活得很久了:她枯萎有如那芭蕉:

印度人要为了香汁把它砍掉。


57

呵,任由芭蕉自己去枯萎吧;

别再让严冬冷彻它临终的一刻!——

也许不会——但她那膜拜金钱的

哥哥,却看到她呆枯的眼睛洒落

不断的泪雨;不少好事的亲友

也在奇怪,为什么在她将要充作

贵族的新娘的时候,却不惜

将大好青春与美的天赋委弃。


58

而且,更使她的哥哥诧异的是,

为什么她总垂头坐在紫苏前,

为什么花儿盛开,像具有魔力,

这一切都给他们提出了疑难;

的确,他们不能相信,这一盆

渺不足道的东西,竟能截断

她美好的青春,窃取她的欢愉,

甚至霸占她恋人远行的记忆。


59

所以,他们观察许久,想解答

这一个哑谜;但都归枉然;

因为她很少到教堂去忏悔,

也很少感到饥饿的熬煎;

她每次离房,都很快就回来,

好像飞开的鸟要回来孵卵;

她也和雌鸟一样耐心,面对着

她的紫苏,任泪珠朝发丝滚落。


60

但他们终于偷到了紫苏花盆,

并且把它拿到暗地里仔细考察:

他们看到青绿而灰白的一物,

正是罗伦左的脸,分毫不差!

呵,他们终于得到了谋杀的报酬:

两人匆匆离开了佛罗棱萨,

从此不再回来。——他们的头上

戴着血罪,从此流落在异乡。


61


唉,忧郁!移开你的视线吧!

哦,乐音,乐音,请哀哀地呼吸!

还有回声,回声,请在另一天

从你的忘川之岛对我们太息!

悲伤的精灵呵,暂停你的丧歌,

因为甜蜜的伊莎贝尔将死去;

她将死得不称心,死得孤独,

因为他们夺走了她的紫苏。


62

可怜的她望着无感觉的木石,

尽向它们追问她失去的紫苏;

每看到游方的僧人,她就带着

凄苦而清朗的笑声向他招呼,

并且问道:为什么人们把她的

紫苏花隐藏起来了,藏在何处;

“因为呵,”她说,“是谁这么残忍,

竟偷去了我的紫苏花盆。”


63

就这样,她憔悴,她孤寂地死去,

直到死前,总把紫苏问个不停。

佛罗棱萨没有一颗心不难过,

不对她的哀情表示怜悯。

有人把这故事编成了一支

凄凉的歌曲,这曲子传遍全城;

它的尾声仍旧是:“呵,太残忍!

谁竟偷去了我的紫苏花盆!”



——济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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